文/乐居财经  曾树佳

  在审计机构工作了近十年的陶历，终于下定决心辞职，并在社交媒体上，写下了“逃离审计”的四字心得。

  此前任职期间，尽管拿着高薪，他却如履薄冰，常常感到心力交瘁。

  因为核数师的工作并不好做，客户底层业务复杂、审核技术难度高，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。而且一有疏忽或违规，还很容易面临处罚。

  的确，对审计机构的罚单，并不鲜见。近日，一张超过2亿的天价罚单，便引起了轰动。

  财政部认为中国华融2014至2019年间，风险控制失效、会计信息失真，而德勤在此期间，存在严重的审计缺陷，未能及时对华融的资产、交易情况，提出审计意见。

  当几年前的“旧账”被追溯，德勤也逃不过处罚：其北京分所停业3个月，没收违法所得并罚款约2.12亿元，吊销了两合伙人的注册会计师执照。

  作为上市公司的“守门员”，核数师们必须盯着各处细节，明察秋毫。但近年来，部分行业进入寒冬，许多企业的违规操作浮出水面，审计机构自然也成了“事故多发地”。

  风险蔓延的地产行业，便是如此。

  为了能与房企及时“割席”，审计机构们的“求生欲”变得更强了。从去年至今，毕马威、安永、罗兵咸永道、德勤等，纷纷对企业年报提出意见，随后辞任，留下了未能发出财报而停牌的房企，在风中凌乱。

  审计“漏洞”

  面对处罚，德勤并未做过多的辩解，只言“感到遗憾”。

  这件事，要关联到华融前几年的经营状态。2014至2019年，华融存在内部控制和风险控制失效、会计信息严重失真等问题。期间，该公司的归母净利润，从106.56亿波动下滑至14.24亿。

  这个时间段，大部分正好处于华融原董事长赖小民任职时期。赖小民于2012年9月起，担任中国华融董事长，直至2018年4月被查。

  曾有华融内部人士披露，为追求业绩，赖小民执掌华融时，过分看重短期利润，上有所好，下有所投，为此华融下面的人不得不去投一些高风险、来钱快的项目，比如房地产。

  这种激进经营、无序扩张的举措，为后续华融的暴雷，埋下了隐患。眼下，华融虽已引入战投，但仍未完全缓过神来，它2022年预计亏损276亿元；此前的2020年，它还曾预亏1029亿。

  德勤作为审计机构，曾服务华融长达8年。直至2020年，华融才将核数师，换成了安永会计师事务所。

  而据调查，德勤此前对华融把关不严，似乎负有失察的责任。几年时间内，它对华融的一些底层资产、异常交易等事项，缺乏发声、没有提出审计意见，明显“存在审计缺陷”。

  华融也遭到了处罚，它与旗下7家附属公司，分别被行政罚款10万元；负责签字的十多名责任人，也被各处于数万元的处罚。

  不过与之相比，对德勤的处罚额度，显然要大得多。原因或许在于，会计师事务所负有监督上市公司经营之职，上市公司一有违规的情况出现，他们难脱干系。

  尽管在热衷布局房地产的华融身上，摔了一跤，但德勤目前仍服务于不少地产公司。

  乐居财经查阅获悉，近两年，德勤辞任了奥园、花样年、中国上城等多家房企的审计职位，但目前仍服务于A股的中洲控股、招商蛇口、金地集团、香江控股，港股的绿景中国、旭辉控股、龙湖集团、路劲、招商局置地等约15家上市房企。

  要端起审计的“饭碗”，并不容易。审计领域里的水很深，时常会泛起一些波澜。

  时间拉回两年前，德勤北京一组员工，还曾发布一份55页的PPT文件，举报其4年工作期间，看到的一些不合规的人和事。其中涉及不少国内上市企业，以及德勤部分高级经理、高级审计员。

  被举报的事项，多数与“放飞机”有关。即审计人员在没有实际完成所需工作的情况下，称已执行某些审计程序，操作违规。不过，面对这些指控，德勤则声称这是虚假信息，将开展全面调查。

  不菲的薪酬

  审计机构们监督着各家企业的运营、交易细节。

  较为常见的审计机构，有安永、毕马威、罗兵咸永道、德勤、开元信德、国卫等。其中，德勤与普华永道、毕马威、安永，合称四大会计师事务所。

  充当上市企业的“守门员”，身系重任，核数师们一般都能获得不菲的收入。

  据统计数据显示，去年，普华永道的审计和鉴证业务收入，为180亿美元，增长率为5%。而安永、毕马威、德勤该项业务的收入，则为144亿、118亿、114亿美元，分别实现6%、3%、9%的增长率。

  不久前，黑石集团公布的年报里，声称其2022财年，支付给了德勤1.93亿美元服务费，共计人民币约13.3亿元；而2021年，它支付德勤的金额，也达到1.80亿美元，折合人民币约12.4亿元。

  2015至2019年5年间，中国华融支付给德勤华永的服务费用，也一共达到了2.377亿元。

  地产商给审计机构的薪酬，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。乐居财经曾做过统计，2021年，总共有10家房企，为核数师开出的薪酬在千万以上。

  其中，合生创展聘用安永的薪酬为2209.51万元，位列榜首，是唯一超过2000万年薪的案例。而万科为毕马威开出1680万元的薪酬、远洋集团也为罗兵咸永道开出1673.4万元高薪。

  除此之外，建业地产、旭辉控股、佳源国际、宝龙地产、中梁控股、新城发展、金辉控股等，为核数师开出的年薪，分别为1580万元、1531.1万元、1500.4万元、1490.8万元、1386.4万元、1073万元、1010万元。

  尽管地产行业下行，但在50家企业样本中，2020年核数师的平均薪酬为708.02万元，2021年为725.43万元，同比增长了2.46%。在数量上，总共有27家审计机构获得了薪酬上涨。

  而涨幅最大的则是三巽集团，2021年，安永在该公司领到的薪酬是360万元，与上年的15.8万相比，上涨了2178.48%。另有中骏集团上涨了51.85%、上坤地产上涨了87.5%、大唐集团上涨了37.78%，其余房企的涨幅大多在30%以下。

  不过个体仍有差异，其中有18家房企的核数师薪酬有所下降，5家持平。

  降幅较为明显的有正荣的-91.55%、五矿地产的-20.31%、领地控股的-28.23%、亿达中国的-30.36%，余者降幅均在20%以下。

  此前，一些上市房企与核数师分手，说是因为双方在薪酬方面未谈妥，但可以看到，核数师佣金的增长仍是主要趋势。而一些出险房企，虽身陷流动性困局，仍向审计机构给出了较高的薪酬。

  高收入的背后，往往对应着高风险，近年来地产风险蔓延，许多审计机构或许是想撇除风险，才决定抽身离去。

  逃离房地产

  去年，部分房企与核数师作别，导致发不出年报的场景，还历历在目。

  2022年3月，融信宣布，罗兵咸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已辞任公司核数师，该公司预期无法于月底落实年度经审核合并财务报表，只能先披露未经审核的年度业绩。

  几乎于此同时，罗兵咸永道也辞任了宝龙地产核数师之职。紧接着，宝龙地产迅速议决，批准委任开元信德会计师事务所为公司新任核数师，以便推进财报出炉。

  那时候，眼看年报发布截止日渐近，为何核数师突然辞职，转身引退？这其中的谜底，恐怕隐藏在他们与房企之间的分歧之中。

  罗兵咸永道曾在辞任函里，隐晦地提及，“其审核宝龙地产财务报表的过程中，取得有关其附属公司两笔存款的银行确认，这需要后者管理层进一步厘清，并与公司审核委员会进行讨论”。言外之意，罗兵咸永道对上述涉及的账款，尚有疑虑。

  罗兵咸永道从合生创展辞职时，也曾表示，它对后者的若干股权投资及物业项目的会计处理，投资物业的估值等进行讨论，并要求管理层提供进一步数据。

  毕马威在对阳光100年报进行风险评估中，也确定了一些需要解释及支持文件的事项。其中包括来自指定主体的应收款、逾期借款、债券违约、交叉违约及公司持续经营能力的重大不确定性。

  后来，直到毕马威辞任之时，这些不确定性风险仍未解决。阳光100则更换了中审众环（香港）会计师事务所，作为公司的审计机构。

  暴雷之后几近躺平的新力，也屡屡更换审计机构。

  2021年底，安永会计师事务所辞任新力核数师，原因在于双方未能就薪酬达成共识。虽然随后新力公布了新的核数师天职香港会计师事务所，但不到3个月时间，该事务所也辞任了。

  除此之外，和泓服务、奥园、北大资源、雪松发展、世茂股份、宋都服务、厦门禹洲鸿图、迪臣发展国际等多家涉房企业，也曾经历了审计机构的辞任、更换。

  调控日益深化，房企此前隐藏的问题，逐渐浮出水面，核数师们作为地产“守门人”，职责所在，若稍有疏漏或姑息，可能后续会面临追责。

  除了上述德勤与华融事件之外，2021年，普华永道也因恒大事件，被香港财务汇报局展开调查。

  吸取教训的审计机构，加强了对财务报表细节的审核，由此难免与房企产生不同意见。

  而房企自然不希望审计师出具对自身不利审计报告，道不同不相为谋，只能以分道扬镳作为结束合作的注脚。

  （注：文中“陶历”为化名）